/臧棣
年4月生在北京。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。北京大学文学博士学位。北京大学中国诗歌研究院研究员。现任教于北京大学中文系,出版诗集有《燕园纪事》()、《宇宙是扁的》《空城计》《未名湖》《慧根丛书》《小挽歌丛书》《骑手和豆浆》《必要的天使》《慧根丛书》(英文诗集)、《最简单的人类动作入门》《沸腾协会》《尖锐的信任丛书》《情感教育入门》《臧棣诗选》等。“中国当代十大杰出青年诗人”(),“-中国十大先锋诗人”(),“中国十大新锐诗歌批评家”(),第七届“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诗人奖”(),飞地诗歌奖()。年人民文学诗歌奖。年应邀参加德国柏林诗歌节。年10月应邀参加美国普林斯顿诗歌节。
年11月新作
臧棣/诗
▎香菜简史
灶台上,洋葱的小屁股红得发紫
令土豆暴露出黄色的鼻子,
我的厨艺还没怎么发挥出来呢,
生活的性感已杀到眼前;
我解开缰绳,系上围裙,
时间之马的白色蹄脚
好像有一次轻轻踏到案板上;
我闻到了什么?以至于
我突然意识到:香菜和百合
摆放得如此挨近,就好像我身体里
有一只你爱抚过的白兔
正温柔地注视这一切。
年11月7日
▎紫金山简史
人生的破绽正被野大豆紧紧缠住,
迷宫的出口仿佛已被找到;
离地面越近,阳光越像金针
刺向温柔的山体。说山势妩媚的话,
谁会感到羞愧?漫长的羁旅
虽然并未缩短,但散步
却长得像有一个起源
正得意于你是它的对象。
啾啾鸟鸣,怎么听,都像是
人不懂鸟语又不妨碍你判断
宇宙过去是不是一个聋子。
好听是好听的理由,
好听,生动于人的命运里
也还有想不到的一批漏洞。
甚至密林的规模也原始得
恰到好处:从山毛榉中
飞出的斑鸠,呼应着飞向
琅琊榆的喜鹊;如你看见的是戴胜,
我愿意沿着红豆杉的树干
捉一个画眉的影子,和你谈谈
如何克服风景的耐药性。
每穿过一片林子,我都会
比分神更分身,将几个我
不分新旧,分别留在鹅掌楸,
金钱松或红花木莲的身后。
除了你,没有人知道我减轻的是什么。
除了你,也没有人能给予
那被减轻的东西一个正确的名字。
年11月9日
▎紫霞湖简史
远处,青烟像晃动的绳子
要把解透了风情的秦淮河吊向半空;
近处,起伏的山色渐渐围拢在
一块嵌入半山腰的碧玉四周。
归巢的雀鸟才不在乎现实和自然之间
有多少暧昧的界限呢;
它们不断飞过眼前,将原始的记忆
重新纠正在你的脑海深处。
一寸寸,蜿蜒配合暮色,
山路上僻静和幽静难解难分得
就如同一个人的安静也可以是
一个人的最神秘的财富。
去过很多地方就会有很多借口吗?
而此刻我只想恬然于我的感叹:
还从未有不大不小的一片水域
能在这样的高度回馈我对世界的探寻。
——赠何平
年11月11日
▎琵琶湖简史
身边的莎士比亚提醒我:
成年之后,几乎每个人都不满
林立在我们周围的高墙
将我们拖进了看不见的笼子。
积压的同时,人的隐喻发明了
语言的反动,像一台精神机器,
将我们和看上去像波浪的东西
狠狠搅拌在意识的深处。
必须承认,我对旋涡的感情有点复杂。
这还能算是风景吗:每个人都渴望练习穿墙术——
哪怕厚厚的墙壁后面并无
上帝的玩笑兜底一个生活的秘密。
抑或,精神的画面感早已不同于既往——
每个人都想成为翻越障碍的高手,
哪怕和盘旋的苍鹰做朋友
有点像你怎么晓得兔子就没吃过窝边草。
而我的确知道,我穿越过
各种各样的世界之墙。假如有铁骨做的鼓槌,
我甚至也没放过南墙。我能见证的
或许不只是另一种惊喜:就如同我
怎么也没料到穿越厚厚的古城墙后,
我看见的,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奇迹,
而是秋天的紫金山下,这美丽的小湖完美得好像
这世界的确有过一个结局。
——赠何同彬
年11月13日
▎枸骨简史
不走运的话,很难发现
簇生的花序会像枸骨一样
娇嫩在叶腋内侧;紧接着,
一个反衬开始作用于你的判断:
那些罕见的尖硬的刺齿
绝不仅是奇特于看似平静的
自然表象下,存在着我们
尚未完全了解的敌意。
你身上的猫怕它们,
你身上的老虎也怕它们,
甚至你身上,已将神秘的自由宠坏过
一千遍的鸟,也因害怕刺痛
而浑身羽黄:即使刚刚飞越过
白雪皑皑的喜马拉雅山,
也不肯在上面停留了一秒钟。
幸运的是,你的理智并未屈服于
那些刺齿的暗示;生火,烧水,
将晒干的四角状叶子煎服在
一个仪式里,就好像常常被打断,
但生活始终意味着有样东西会被你悄悄发现。
——赠余文翰
年11月15日
▎羊蹄甲简史
你出现,它也会出现——
就好像灌木的惯性
从来就不怕被几个天才宠坏;
细长的花柱看上去
简直就像是在好奇你身上
也长着足以和它媲美的
绝不含糊的相似之物。
你朝它走去,它也会朝你走来——
不需要任何特别的假设,
那散发的好闻的气息
就可以归入一种新颖的步伐。
无可救药的偏爱如何用于
纯粹的自省?抑或,人的偏爱
一旦卷入性感,命运的磨损
又能好意思到哪里去呢?
你会为它重新分配你的时间吗?
你将它看成一种标志,
它就再也不会在意世界上
还可能有别的更美观的记号。
兜了一大圈之后,它反而看起来
更像是一个原点。这么容易就出汗,
你一点也不像没放过羊的牧羊人。
好在,默契能纠正时间的轨迹
早已沦陷在命运的诡计中;
你守时,它只会比你更守时;
且相逢之时,它不会冲着你抱怨
昨天下冰雹的时候,一条狗
都比你经受住了更多的考验。
年7月7日,年11月17日
▎雪莲简史
一次抵达。纯粹的幻象
震撼了生命的记忆。
非常寒冷中的非常美丽,
除了你,没有更现成的道具。
如此雪白,还能算是人的旅途吗?
怎么走,都像是朝天空的方向迈开双腿;
悬空感令空气紧张,唯有你
沉静得像随时都在自愈。
既然领教过静物也能完胜真实,
就别害怕唐古拉山上的积雪
近得好像只要你吹一口气,
世界就会用一场风暴淘汰灵魂的迟钝。
年11月19日
▎鸭梨简史
只看表面的话,皮糙得像是
提醒你要留神智商税。
但在这里,既然涉及肺腑如何得体,
我们也可以不拘隐喻的小节——
水果之战,漫长的北方冬季
犹如它为你挖好的
一道新战壕。硝烟太抽象,
很多串词听上去像吹牛:
譬如,我用香蕉就能俘虏伟大的感情——
说实话,感谢神明都不如感谢
你去倒水了,刚好没听到
你信不信。局势稍有缓和,
盘子就会多起来;端上来一看,
冬枣个个都表现得像是
从未听说过炮灰必须剃光头。
其实呢,战争的逻辑并不取决于
要降的火,是否已在你身体
潜伏过一万年。甚至咽喉的隐喻
比咽喉还痒,也未必都是坏事。
没准,早在你八月买银耳的时候,
天平就已开始朝鸭梨倾斜。
更意外的,吃很多,也没见
性寒微妙有点心寒呢。
年11月21日
▎香炉简史
――仿汉斯·恩岑斯贝格尔
大雾散去后,四周的山色
开始反刍一片荒芜;
如果愿意的话,深秋的北方
也可以是最好的舞台——
寒冷像一台高效过滤器,
将命运的痕迹梳理得好像时间
也是一头准备越冬的野兽;
不仅仅是你,也不只是我,
每个人都被看不见的缝隙暴露着——
如同光秃秃的黑树枝被喜鹊的叫声
暴露在替身的精神分裂中——
看不懂,算什么?布罗茨基还数落过
狗屎,蠢驴和狐狸呢。当然,
精通戏剧性的贝克特做法更老道,
他特意安排了一个角色,
用流浪汉的口吻冷静地指出:
你遢魔以为你是谁?当然,
高潮不会仅限于此。要克服多少人性,
一个人才能纯洁于绝望?
看不懂?你踏码的最好就像
一只呆鸡,杵在原地,给我听好了——
到处都能听到越来越紧的风声
正将万物的影子咀嚼得有滋有味。
没错,这愤怒的声音肯定要经过
角色的过滤。不然的话,数钱数得
松仁脑花有点抽筋,就会面对
一个教训:你以为你是银行行长,
就去过八大处?记住,诗是神秘的礼物,
我不卖解药。更何况你伪装得
也算体面,还够不上纯粹的人渣。
但香炉,没那么容易看不懂吧。
盛夏的日子,它的确不起眼,
虽然跨进山门就能看见,但周围太嘈杂,
即使紫烟升起,虔敬也微弱得
像被掐过的念头。但此刻,
大地的萧索恰好反衬出一个机遇:
它醒目得就如同刚从地窖里拎到
太阳底下晒痒痒的一个铁头——
事情都已经这样了,假如还看不懂,
就安安静静地烧一炷香吧。
年11月22日
▎小叶女贞简史
从北阳台货架最底层,
取出牛皮纸袋:上面的灰尘
厚得像是在狠狠报复
时光的流逝。不只是有点脏,
不只是看上去皱皱巴巴的;
很有可能,那意味着我们
有没有接触过神的另一面。
放下咖啡杯后,叼着雪茄的
马拉美会干这样的事吗?
讲究可能性的话,系着围裙的
马蒂斯倒是看着有点像。
轻轻一摇,里面的黑皮种子
像是早已醒来,甚至早料到
你会来这一手:黑暗中,木犀科粒子
用它们的集体脱衣舞猛踢
一个声音,令你绝不可能误解
那哗哗的闷响。用自来水冲洗时,
去年十月采集它们的慢镜头
开始闪现在脑海中。但是,
千万可别走神。你还得用温水
将它们泡胀两天,才可以撒进细土中。
不。那样好像还漏掉了一个环节:
播种之前,你还得用双手
使劲搓掉最外层紫黑色的干皮。
如此,一个播种者的形象
才会渐渐清晰在你的命运中。
——赠伐柯
年5月,年10月
▎仙客来简史
刺激性气体,天才也会陷入头晕
或暧昧于萨特的恶心。而狗的敏感
则会因为依恋而变得更在意
你对它的反应会不会过度。
鼻子伸向微毒的根茎,
就好像你的身边,有股味道——
别人怎么解释都没有用,
只能由狗来提醒你。
如果你粗心,忙得连
和命运打招呼的时间都没有,
又怎么可能留意到狗的小动作中
包含着想象力的反常。
除非你和人类的幸运玩真的——
这原产自地中海的草本植物
才会受到同样的刺激,也开始展露
一种迷人的倔强:花有没有灵魂
难道会比经历过多次变异后
它的花瓣是否还长得像兔子的耳朵
更重要?如果你答对了,那些绿叶吸入了
那么多二氧化硫,才算没白费劲。
年11月25日
▎柴胡简史
小碎花很黄,只开在
七月的坡地上;圆锥花序
本来就已迷人到非常,
清风再卷入角色不分彼此的话,
青紫色草茎更是细长得
足以令你倾倒;一点都不夸张,
双膝触地时,你的眉毛
差一点碰到长着赤毛的芦头。
放心吧,我会替你保守
这个秘密的,假如这秘密
的确意味着你想从宿根草本植物身上
打开一个缺口,将神农的偏爱
重新炮制成心性的复原。
采挖我的人,不见得都知道
地薰和狭叶柴胡的区别,
但我能感觉到,你已努力捕捉过
埋伏我身上的爱的偏见。
我讨厌命运,尤其厌恶
人越来越粗糙于命运的借口;
我也讨厌绝望,讨厌人
常常忽略你和草木之间的对比;
动动手,真的就那么难吗?
我从不隐瞒我就是
一个全新的生活起点:
将杂质拣除,将泥沙洗去,
充分浸润后,细片必须切得
对得起你曾用过的猎刀;
文火小炒,再撒上点新鲜的鳖血——
环环相扣到这一步,你还会在乎
人生的意义有点可疑吗?
年11月27日
▎满天星简史
你欠我一个解释,
比温柔还玲珑,将每一朵白花
都开得那么细小,
假如我仍不习惯低下头,
如何才能抓住那无暇的重点?
比深情或洁白还朦胧,
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你中有我
可不必依赖玫瑰红和海棠绿的对比
是否曾强烈到令天使
也想替我们出神。
不只是欠我的,你也欠
漫天的繁星一个解释:
藏得太深的东西,任何陪衬
都是一种浪费;我不在乎主花是否夺目,
我在乎你是我的主场。
年6月,年10月
▎死神简史
你没有听错,接近上地的出口时,
我看见它,像一条狗似的,
横着血肉模糊的身子,躺在马路上。
马路很长,自南向北,
它横躺的身子像经过测量似的,
头朝东,缩成团的尾巴如果还能被叫做尾巴的话,
正对着西方;你没有看错,
它用它自己的短促的肉身
和冬天冰凉而狭长的的马路
形成了一个醒目的十字架。
没有一辆汽车停下来。它的死
像所有横在马路上的狗的死一样
无法构成一个事件。或许你也没想错,
会有穿着环卫制服的专人来处理它的。
虽然车感还过得去,但留给我
做出正确反应的时间,不允许我
突然把车急停在马路中央。
前面的车辆从它身上骑过去,
轮到我看见它时,刹车已来不及。
跟着骑过去,避免再度碾压,
已是我的本能反应中最好的表现。
你没有猜错:我想赶在穿制服的人之前
将它的尸身妥善处理的理由
是因为它从来就不是一团垃圾。
按时间推算,它应该是昨天夜里
准备过马路时,被压死的。
虽然不在现场,但你的推测多半是对的:
它已在马路中线徘徊了很久——
即使一头狮子呆在那里,
单单是噪音和废气不断袭扰,
也会让它突然失去动物的直觉的。
甚至你的同情心有点复杂也可以理解:
碾压发生的那一刻,因为夜色中
弥漫着雾霾,那握着方向盘的人
可能也只是猛地感到车身
微微颠了一下,有点像飞速
转动的车轮被马路上常常能见的
丢弃的饮料瓶轻轻咯了一下;
视线太昏暗,几乎没有太多的时间
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是的,它不过就是一条狗,
他不可能意识到有那么一瞬间,
在死亡现场,死神并未出现,
只有他出现过,有点无辜但并未违章。
年11月17日,年11月29日
▎初雪简史
天地之间,从存在的虚无中
洗出最后一张底片后,
过客们已孤独得面目全非;
不只是你,许多事情都已失去了衬托。
为了让你想起谁才是
这世界的主人,它扑向白杨的秃枝,
扑向白皮松的嫁妆,扑向昏暗的街灯,
扑向转动的轮子下最新鲜的痕迹。
它也扑向你,就好像你
已有很长时间没跳过
白色华尔兹了。如果你躲避,
它会把它冰凉的小手直接伸进你的脖子。
为改变旧貌而来,
为试探你的反应中还残存着多少天真而来,
它把自己下得又白又轻,
白得就好像世界的确有过一个真相。
年11月30日
(说明:其中两首10月份作品,系臧棣诗人11月贴出)
新出版的臧棣三本诗集可直接点击当当网购:刚出版的《臧棣诗选》
12月7日北京宛平,臧棣(左二)在“常春藤诗丛新书发布会”上
往期臧棣作品回顾:北回归线:臧棣/年10月诗作北回归线:臧棣/年9月诗作北回归线:臧棣/年8月诗作,及诗论一则北回归线:臧棣/年7月诗作北回归线:臧棣/年6月诗作北回归线:臧棣/年5月诗作北回归线:臧棣/年4月诗作北回归线:臧棣/年3月诗作北回归线:臧棣/年2月诗作北回归线:臧棣/年1月新作北回归线:臧棣/对《诗刊》上半年每期诗作的选评北回归线:关于海子……先锋诗人“北回归线”:臧棣/《年臧棣自选诗》“北回归线”臧棣/被评为:北京文艺网·年度诗歌影响人物No.-/Cxian
编辑:劳模
长按
本文编辑:佚名
转载请注明出地址 http://www.juguye.com/ggygq/4446.html